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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大黄”来巡山

2024-01-11 09:36    来源:中国青年报·出行周刊    周伟

1月5日,哈尔滨动车段检修库内,动车组机械师正在动车组车下进行检修作业。原勇/摄

为确保2024年春运行车安全,中国铁路西安局启动襄渝铁路集中修施工作业。图为安康工务段正在使用道岔打磨车进行打磨作业。张霖/摄

一声汽笛长鸣,满载煤炭的万吨列车从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头道河村旁的京包铁路新旗下营隧道轰鸣驶出,轰隆声持续了5分钟后,重归寂静,只能听到脚下枯枝“嘎吱嘎吱”声。

100年的京包铁路,连起草原钢城和首都北京,也见证了内蒙古的发展变迁。京包铁路1923年1月全线完工通车之初,“车道即紧随山向路转处,曲折向前”(冰心《平绥沿线旅行记》)。草原丰富的矿产资源吸引了商贾往返于绥远与北京之间,使其成为当时的“黄金通道”。经过100年的发展,京包铁路作为“八横”之一京兰通道的骨干路段,承担起我国西煤东运、人员出行的重要使命。

1月5日,内蒙古卓资县旗下营镇东南8公里,铁路网围栏外,一人一狗缓慢前行,他们身后,铁路线路安全保护区的标识牌黑黄相间、格外醒目。

这是入冬以来,刘贵兵和“大黄”第50次一起巡山。“大概是我的第11000多次巡山。除了不值班的节假日,这些年我每天都会去巡山,闲不住。”刘贵兵说。

巡山走的路够绕地球3圈了

刘贵兵是中国铁路呼和浩特局集团有限公司呼和浩特工务段陶卜齐路基工区的桥隧工,今年59岁,这是他巡山护路的第38个年头。“大黄”是一只血统不太纯正的拉布拉多犬,作为路基工区的“编外人员”,3岁的它今年将首次护航第一个春运。

唐包铁路和京包铁路穿越阴山山脉,是我国西煤东运、人员出行的重要铁路通道,铁路沿线地势复杂,特别是在旗下营镇附近,高山、河流、公路、村庄、农田纵横交错,山上危石、野外山火、野生动物,都有可能影响列车运行安全。刘贵兵所在的路基工区,主要负责巡视养护两条铁路呼和浩特至三道营间116公里沿线的混凝土立柱、防护网等7类安全防护设施。

沿着崎岖蜿蜒的小路,“大黄”在前,刘贵兵在后,时而爬坡上山,时而顺坡下山,顺着网围栏又前进了4公里左右,一片密集的荆棘丛挡住了去路。

“大黄”乖巧地绕到身后,刘贵兵顺势上前,用铁锹麻利地一拨、一压,再踩上两脚,开出了一条能过人的小径。这段50多米的荆棘路,他们走了20多分钟。锋利的枝条在他手上、脸上和防护服上划出一条条印子,刘贵兵却早已习以为常。他蹲下身子,帮“大黄”整理毛发,摘下粘了满身的虱马头(一种带刺的植物)和碎树枝,生怕“大黄”身上痒痒,舔破舌头。

工区管辖区段范围广,防护网有120多万平方米、混凝土立柱有20多万根,还有数不胜数的螺栓、螺母、垫片。“螺栓松了、网片破了、立柱裂了,危石危树就可能掉到线路上。”刘贵兵说。

巡视要贴着网围栏走,而巡视最大的困难就是路难走,甚至没有路。呼和浩特至三道营间高山挡路、沟壑断路、荆棘阻路比比皆是。他们只能不断地爬山下沟、披荆斩棘,碰到植物密集区域实在过不去了,就硬着头皮用身体开路,有的时候甚至要爬树向前翻。不计其数的山间小路,就是这么蹚出来的。入冬后,山上的暗坑、杂草被厚厚的雪掩埋,摔跟头是常有的事情。

“大黄”突然停下脚步,还扯着刘贵兵到网围栏底下一处刨了起来。刘贵兵伸手把雪扒开,被掩埋的围栏底部露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要是没有‘大黄’,这种问题就很难发现。一旦有野兔、狐狸、野鸡钻进线路,就会影响行车安全。”刘贵兵说,网围栏覆盖范围大,野生动物破坏的网围栏缺口通常很小,如果用铁锹、木棍试探着检查,“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大黄’常常能顺着动物气味找到这些缺口”。说话间,“大黄”已经蹲坐在旁边,刘贵兵顺手从“大黄”身上的小马甲里抽出钳子、铁丝,一手按住铁丝网,一手穿绕铁丝,手上几个翻转,就封好了缺口。一起巡山几个月下来,两搭档早已默契十足。

山里人迹罕至、巡山时经常会被冷不丁出现的野生小动物吓一跳。“以前都是一边走,一边用铁锹、用棍子不停地拍打敲击草丛,驱散周围的野生动物。”刘贵兵说。自打“大黄”开始跟着巡视,每当遇到生人或者发现隐藏的野生动物,它总是迅速抬头挺胸站得笔直,突然前窜几步,大声吠叫预警。

由于风化侵蚀、雨雪腐蚀等原因,经常老的隐患刚处理了,新的隐患又“长”了出来。尤其进入冬季后,塞外草原寒风凛冽,长时间的低温对设备性能的影响加大。为确保安全,铁路部门加密了巡查频次,每天的作业时间由五六个小时延长到七八个小时,早上带着干粮和工具上山,晚上筋疲力尽下山,饿了野外吃一口、累了车上喘口气。这些年,刘贵兵走遍了管辖的每个区段,每一座隧道、每一个桥梁的外部地理环境,他都了如指掌。巡山38年,刘贵兵累计行走了11万多公里,相当于绕地球3圈。

工区里的“毛孩子”

陶卜齐路基工区紧邻铁路而建,蓝色的铁丝网围出400多米长的大院,一座小楼、两排平房、三片场地,大院的东西两头各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窝,那是工友们给“大黄”搭的家。

3年前,刘贵兵巡山路上偶然遇到了流浪的“大黄”,眼见小狗瘦得皮包骨头,他看着心疼,就喂了随身带的馒头。不料“大黄”吃完就跟着刘贵兵一路回了工区,刘贵兵觉得跟“大黄”有缘,想养。“可工区已经有好几只狗了,再多一只就多一张嘴、多操一份心。”靠着工区大门左右寻思了半天,刘贵兵还是把“大黄”领进了院。

“大黄”不是工区养的第一只狗。工区位置偏、院子大,1个人值班时白天无聊,晚上还有些害怕。为了给大家壮胆解闷儿,工区开始养狗,“大黄”是这些年陆陆续续养的第8只。

“藏獒‘黑豹’不怒自威,看家护院是把好手;小狼狗‘信号’聪明,给个口令就能做动作;‘大黄’贪吃,1个月就胖了10多斤……”工长于志鹏说,“黄毛”喜欢出去找野狗打架,早上全须全影出去了,中午回来不是炸了毛,就是添了伤,“总是让我们哭笑不得”。

“藏獒个头大,眼神凶,刚开始我都不敢往后院去。”女职工乔玉珏说,刚养“黑豹”的时候,职工们见了心里都打怵,“直到一天深夜,后院传来‘黑豹’的阵阵咆哮,等大家出门去查看,发现院里的东西一样没少,雪地里却有几排人脚印,原来是‘黑豹’赶走了翻墙进院的小偷。慢慢地,大家试着上前逗弄它,陪它玩耍”。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大伙儿逐渐习惯了狗狗们的陪伴和守护,还隔三差五从家里带点好吃的,给它们改善生活。

和另外几只不同,“大黄”分外黏人,每天都要人带出去跑上几圈。平时有空闲,大家还能带着出去遛遛,一旦赶上作业忙碌的时候,就难抽出时间。可“大黄”不干,隔着栅栏叫个不停。“训也不管用,还舍不得打!气得都咬后槽牙!”后来,刘贵兵想了个办法,咋也是个溜达,干脆带着“大黄”去巡山吧。

刚开始,“大黄”贪玩,要么到处乱跑、埋头猛冲,要么满地闻气味找吃的,走着走着嘴里不知道啥时候就叼了个东西,有时候还兴奋地围着刘贵兵转圈,一不留神就用绳子把刘贵兵绕了起来。

刘贵兵像教小孩一样,“大黄”一跑他就拽绳纠正。遇到小河不敢过、碰到山坡不敢爬,他就领着“大黄”一点一点试探着走,嘴上鼓励、手里奖励。渐渐地,“大黄”不仅克服了怕水和恐高,还越来越听话,成了刘贵兵的得力助手。钳子、尺子、铁棍等,“大黄”穿上小马甲就能随身携带,碰到“病害”需要处理,刘贵兵一声招呼,这些工具就送到了刘贵兵的手边。

工区8只狗,最后成为工作搭档的,“大黄”是头一份儿。在“大黄”的协助下,刘贵兵先后12次及时发现并修补了网围栏破损缺口。每次“大黄”立了功,刘贵兵就在工作笔记上记上一笔,久而久之,刘贵兵的笔记本也成了“大黄”的“功勋簿”。

10年后我成为了你

巡山的日子周而复始,山里的生活也一成不变。在山里守了大半辈子,刘贵兵心心念念的都是安全上的事,闲暇时间他也得顺着网围栏走上一段,看看山上的石头没事,他心里的石头才能落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刘贵兵的体力、耳力、眼力都不如从前了。1个月前,刘贵兵带了10年的徒弟于志鹏,接过师傅的重任,成为新一任工长。

“第一次见师傅,就是在工区的狗窝旁边,他衣服上黏了很多狗毛。”回忆初见刘贵兵时的情景,于志鹏记忆深刻。10年前,于志鹏刚从喧嚣的城市钻进山沟里,岁数小、爱干净,小时候还被狗咬过。面对有些“邋遢”的师傅和非常热情的狗狗,心里实在欢喜不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考验,夏天胳膊晒爆皮,冬天冻得满脸霜,整天风餐露宿的工作节奏,让于志鹏打起了退堂鼓。刘贵兵看出了苗头,对他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再远的地方也要有人去,再苦的活也得有人干,陶卜齐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有干得好的,也有干得差的,唯独没出过逃兵。”

刘贵兵没有读过很多书,他教徒弟也从来不照搬书本,要么手把手地教,要么面对面地讲。山坡怎么爬、沟壑如何过、安全隐患有什么特征,这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都是刘贵兵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村庄附近重点巡、通道门处慢慢看、隧道外护网不放过”,每到一处,他都会告诉于志鹏特别要注意检查的部位。不服输的于志鹏,也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跟着师傅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干,一个重点一个重点查,双脚走遍了管辖区间。

跟着师傅10年,于志鹏业务技能提升了,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业务骨干。随着工区成员新老接替,于志鹏也收了徒弟,把业务知识、作业方法、数据标准进行梳理,做成PPT课件,还进一步总结了师傅传给的土经验、小窍门,隔三差五开课讲解。“希望能帮着更多年轻人成长成才。”于志鹏说。

一个人值班的日子,工区的狗得有人喂、有人管。为了改变于志鹏对狗狗的排斥,刘贵兵会特意带上他陪“毛孩子”们玩耍,后来于志鹏还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大黄”的任务,喂食、铲屎、洗澡事事上手、次次不落。“大黄”对桥隧工身上的对比服越来越认同,有陌生人接近,只要穿着对比服,“大黄”就不凶也不叫。

渐渐地,“大黄”认可了这位勤快的“铲屎官”,回应他的,是满身的狗毛和差点流到脸上的口水。“我现在很像10年前第一次见到的师傅的样子。”于志鹏说。

“这家伙都快成‘精’了,每次我们去后院收拾工具,它就吵着出窝往前院跑,卧在汽车跟前等着出发。到了巡视的地方下了车也不乱跑,就老老实实地等着和大家一起走。”于志鹏眼里都是骄傲。巡视完线路,眼看离工区也不远了。于志鹏起了逗逗“大黄”的心思。“看谁先到……”话没落,他率先跑了出去。“大黄”不甘示弱,撒了欢地冲向工区,一会就把于志鹏远远甩在了后面。

“这些毛孩子,是大伙儿从小带大的,朝夕相处、日夜陪伴,都有感情。”每与“毛孩子”分别一次,刘贵兵心里都会涌起以后不能再养了的想法。“有病了的、有丢了的,也有老了的,现在只剩下‘大黄’了。”马上就要退休了,他最舍不得的除了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路、工区里的工友,就是“大黄”。轻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刘贵兵眼里充满了珍惜。“走,再去转一圈”,一声招呼,“大黄”欢快地摇起尾巴,一人一狗向远方的铁路线走去,那条已经默默运行了百年的京包铁路……

左伟青 杜弘杨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周伟 来源:中国青年报

【责任编辑:王京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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